2022華岡文學獎 散文組 佳作
傷心的飛行員 文藝四 黃悅涵 我最近是一個傷心的人。 意外得到了一個自己看展的機會,是《小王子的藝想世界》。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獨處值得享受,但獨處的來由,卻是因為那女孩的放鴿子。 她可能是我過往十幾年來的生命裡遇過最好的女孩,她理性,而且聰明;她不愛浪漫,但是善良。與她一起有過的幸福此刻都還很清晰,我也曾經覺得雙子與水瓶是世上最好的搭配。 我們曾經喜歡過同一個樂團,甚至應該說是因為那個樂團我們才會遇見彼此,曾經也以為他們的牽線是史上最美麗的注定。 與一個深愛的人說:「我要帶妳去看妳最愛的樂團的演唱會」,大概是最浪漫而紮實的諾言。 這場展覽的邀約是她提出的,本應該是我倆分手後的第一次見面,然而等了十分鐘她沒出現,三十分鐘她也沒出現,忠孝新生捷運站的一號出口因此多了一個流淚的女人。 「我要走了。」 傳給她的訊息沒有我慣用的表情符號跟顏文字,只是冷冰冰的。丟臉的熱淚滲進口罩裡,還是不想被人看到眼淚的我趕緊擦去,沾濕的眼鏡讓我的視線還是有些模糊,就這麼在灰白的視線中踏上熟悉的路程,走向華山1914。 到了展場,看到身旁的人成雙成對,我也只能隨意攬一個路人請她幫我跟小王子的雕像合照一張。這是一個屬於小王子與那些角色們的旅程,掀開簾子開始踏上B612時,我突然覺得自己真的不在地球上了。 多年來我始終深愛著小王子,與他身邊的一切。我總會將自己分成好幾塊,帶入每一個角色的靈魂。我一直最希望自己是玫瑰,美麗而驕縱的存在,卻只被小王子深深的獨愛著。他珍惜玫瑰,可以替她擋風遮雨。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但我能不能在別人心中也成為一個獨特。擁有四根尖刺的玫瑰,只是在用自己看似堅強的危險,包裝著自己脆弱的美麗。 如同年少的我們,總以為彼此之間有愛就能克服一切的障礙。即使我們相隔不同城市,但我還是會想在見面之時將她緊緊擁抱。「愛妳啦」,說出口很輕易,但在長時間無法觸碰到對方的情況下,這卻像是天方夜譚中其中一個故事的標題罷了。 我們總以為細水可以長流,但卻總忘記繳水費。最後我們喜歡過的那個樂團在年歲中解散了,那時沒想到的是我們兩人的愛情也在不久之後與他們有了相同的後塵。 《小王子》中一個時常被我忽略的角色,是箱子裡的小羊。小羊遍佈在了星球的各個地方,吃掉小王子心裡任何一根雜草。牠是小王子想要創造出來陪伴的對象,牠淺白而柔軟,小王子在擁抱牠的時候肯定是覺得很溫暖的吧。 我們想要,而我們也都該擁有屬於自己的小羊。 但女孩不是我的小羊。 當我開心的時候,她沒辦法在我身邊一起慶祝;我難過的時候,也只能透過手機與她哭訴;人生的任何時刻,好像都少了她的參與。我發現我不知道她平常都在做些什麼,她是快樂還是難過,她去了哪裡、遇見了些什麼人、參加了什麼社團,我都不知道了⋯⋯ 我們在彼此生命的參與,好少,少到我越來越覺得,這一切都過於陌生了。我們「在一起」了四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又有多少呢? 那一天騎機車時我疑惑著,這段感情是否還該不該繼續,還該不該硬撐⋯⋯想著,我連人帶車的摔進了柏油路旁的草地裡。125的機車對一個女生來說扛起來還是太過費力,尤其又是在摔了一身痛之後。但或許我不該喊痛,因為我知道我之後帶給她的傷會更痛。 「對不起。」 我終究是狠狠傷害她了。 狐狸,我親愛的狐狸,牠是多麼溫柔,多麼值得疼愛。我想要與牠在花叢中奔跑、與牠一起追逐蝴蝶、躺在牠火紅的尾巴中入睡。 馴養其實是一個有點抽象的詞彙,但卻讓每個人都嚮往著。我嚮往著小王子裡頭的一切,我想要被這樣一份妄想所馴養。 我站在狐狸的樹下,紅了眼眶,酸了鼻子。我知道這一切不屬於我,當離開這個旅程之後,我會被重新丟入那個傷心的世界裡。 提出分手之後,我不知道訊息那頭的她是什麼情況,我不敢去關心,我逃避著自己造成的傷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掉眼淚,但我哭著,很傷心很愧疚的哭了⋯⋯ 她依舊很理性,依舊很善良,她要我不要怪罪自己,她只要我們不要形同陌路,我們還要好好的當朋友。 但我真的只有對不起可以說,我真的曾經愛妳,愛到可以把月亮都搬下來送妳。但我們終究趨於現實,能做的只有讓月亮見證這段分離罷了⋯⋯ 四年的時間是長是短,其實沒有一個定義。但它的確讓兩個女孩經歷了長大,也經歷了成年,更加認知了世間的殘酷,以及一切從來就不像童話般美好。 或許我們都沒有錯,或許這才是屬於我們的初戀該有的模樣。就如同當年解散的樂團,他們早已不是適合再一起譜出膾炙人口歌曲的一群人了。 我還有多少的心思可以被傷害,我依稀可見自己的心臟在天空裡頭,被點燈人裝進燈炮之中,展亮,熄滅,再展亮,再熄滅。 早安,晚安,早安,晚安。 脆弱的玫瑰承受不了這樣的光,她只喜歡和煦的夕陽,因為那顏色像是小王子的髮絲。而現在她最愛的人卻離開她了,她不知道這一生,她還能不能摸一摸小王子溫暖的髮絲。在她被昆蟲啃咬、被風雨擊打之時。 她害怕,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夠被箱子裡的小羊給一口吃掉。 最後,人們的願望一個個從天而降,那隻貪吃的金蛇在願望之間穿梭,一口口吞進漲漲的肚子裡。 我丟下了四個願望,三個給受傷的自己,一個給我夢裡的玫瑰。 「我想成為一個真正快樂的人。」 我與陌生人一同坐在白色的長椅上,看著金蛇咀嚼我與他們的願望。牠似乎來者不拒,吞的像是餓了三十天的肚子。我坐了很久,身邊的陌生人換了一輪又一輪,看著金蛇大快朵頤著人們的慾望,不知道嚐起來是什麼滋味。 但謝謝你願意理解我的願望。說著,我還是離開了金蛇身邊。雖然我多麼希望他能一口咬走我的傷心,用毒液來交換,我願倒在這顆陌生的星球之中,永眠不醒。 但我依舊清醒。我摸著裝著小羊的那個箱子,思索著我是該創造小羊,還是尋找小羊? 最後他們說這趟旅程離開了就沒辦法再回來,除非再付一次三百二十塊。我沒有猶豫,只是點點頭,走下了那台飛機。 那時我才發現,我不是玫瑰,不是小羊,不是狐狸,不是金蛇,不是小王子,而是那個在無盡天空之中,用瞳孔見滿了星座的飛行員。 那,有人愛著飛行員嗎? 這個解答,或許依舊需要靠旅程來尋找,但飛行員先選擇走下了飛機,拉開了那透出光亮的布簾。 記得在大法官釋憲的那天,她興奮地傳訊息跟我說,等她考上台大我們就去登記結婚。 最後我在學測前三個月提了分手。分手後的隔天我去了理髮廳,讓造型師把我後腦勺的頭髮剃掉一大半。頭髮蓋下來其實也沒人會發現裡面剃光了,除非把馬尾綁起來。之後過了很久很久,我都沒有去剪頭髮。頭髮久違的超過了肩膀,被剃掉的地方也早就都長回來了。 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去了理髮廳,剪回了最熟悉的短髮。 那一天正好是放榜,而她考上台大了。 「對不起,我……」 「妳不要來找我了。」 最終傷心的人沒有等到夕陽,那只是正午的烈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