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華岡文學獎 小說組 第三名
湍流中滯留 戲劇四 廖進宏 和牠第一次相遇是剛搬進租屋處時,牠住在厚紙箱裡,那個我用來搬運電腦的厚紙箱。牠在紙箱裡結了滿滿的網,我在房間裡擺了滿滿的家具。我搬了新家,牠搬了新家,我們都要在這裡度過一段枯索的日子,不同的是,我得繳每月兩萬元左右的房租,牠不用繳,就當作是英雄惜英雄吧,但是牠得幫我抓蟲,給牠一個打工換宿的機會。 臺北市已經高度科技化將近十年了,但陽明山仍是台北市的一塊淨土,這裡保有臺北市最好的空氣、最美的夜景、最多的蟲害。我喜歡在週末晚間坐在陽明山上的涼亭,吸著沁涼的空氣,看著臺北市林立的電視牆上的廣告,廣告上正大肆宣傳虛擬演唱會,下週的演唱會是張雨生的,我曾經去看過一次,那種演唱會中很多情感豐富的民眾,年紀稍長的人會因為再一次見到偶像而哭泣,年輕一點的人因為內心中的復古情調被觸動而泛淚。不過我沒有絲毫感動,總感覺就是有那麼一點詭異,我看的那次演唱會中,張雨生的左眼皮不斷抖動,動的非常細微,只有少數人注意到,不過應該也很快就修正了,我想現在已經有完美複製的版本了吧? 仔細一看,我發現牠只有七隻腳,缺少了最左下角的那一隻,如果從上方看牠的話。希望這不會影響到牠的捕蟲工作,租屋處外是一個小庭院,排水不佳,因此蚊蟲滋生快速,長大後的蚊子就會從紗窗上那小小的洞飛進我的房間,想盡辦法打擾我的睡眠。 「你如果沒有好好抓蟲,我就不收留你了。」我在無人的房間對牠說。 牠沒有理會我,繼續埋伏在牠的網中。就當牠是在認真工作吧。 這是我來到山上居住的原因之一,山下的臺北市已經看不太到甚麼昆蟲了,只有偶爾能看到一些螞蟻的蹤跡,其他昆蟲隨著棲息地的減少而逐漸消逝了,整個城市中沒有地球該有的味道,總覺得心中有一處不太舒服。 提起筆,今天的進度得再寫個三千字,有靈感的話就一直寫到完。目前願意拿起筆的小說家已經不多了,更別說是隱居山林的小說家,希望居於山林的決定能讓我的作品能跟其他人有一些不同。 兩個小時過去,稿紙上只多了三百餘字,看來今天是枯竭的一天。除濕機中的水滿了,那瞬間我的耳鳴毫無阻礙的充斥我的耳中,帶著焦躁將水箱中的水倒掉,帶著不安將菸點起。 我習慣將煙吸入後,在肺裡悶個五秒左右再吐出,一吸一吐間,我往厚紙箱看去,有一隻小飛蛾被網子給纏住了,而那隻蜘蛛卻像是一無所知般,繼續埋伏在網的中間。 菸到了盡頭,今天也就這樣吧? 回到床上,春天的山上依舊寒氣逼人,但我仍然蓋著厚重的大棉被,最近的分子振動毯雖然能夠有效率的發熱,但我始終用不慣那些東西。 於是我蓋了兩件大棉被,看起來就像陽明山中的另一座小山,在棉被中思考作品是最幸福的事,或許我能再更激進一點,應該還沒有到極限。 陽明山是個好做夢的地方,只不過都有些詭異。 v 鬧鐘像是廟會一般響起,把我從睡夢中強迫拉出,早上七點三十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我起身將一個晚上就滿了的水箱抽出並倒掉,進入浴室洗澡。 早上洗澡是一種快速喚醒身心的方法,先接受熱水帶來的舒緩效果,出浴室時再接受春天殘存的寒風摧殘,像是先幫你按摩全身後,待你起身時重重的打你一巴掌。冬天的早晨是如此水深火熱。 在沖著熱水澡時,我會順便刷牙洗臉。牙刷的保護蓋上總是會出現一些黴菌,看起來很噁心,的確也很噁心。而白色的材質例如馬桶、洗手台,總是會被硫氣影響,一些橘紅色的物質會聚集在它們身上的某個角落,一點一滴一點一滴地吞噬。 當它們到達一定程度時,我就會處理掉這些污垢,但污垢過不久後就會回來,如此不斷循環,久而久之,我只會清理會影響到我的污垢了。牙刷的黴菌就必須清掉。 出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格半。早餐店招牌正下方的道路紋路往左數七格半。 他戴著一頂橘色的鴨舌帽,帽延壓得很低,並且戴著一個粉紅色的口罩,全身則穿著一套水藍色的連身運動服。這大概是我近期看過最不和諧的穿著了。 「火鍋加芋頭。」他盯著自動化機器人主廚正翻著肉排的手。 「巧克力吐司加蛋。」我沒有看他,看著牆上的菜單說。 「過關。巷子裡,一個專輯盒子,有防偵測功能。」他依舊沒有看我,不帶任何感情的說出這句話。 「謝謝。」我答完便走向巷子。 這條巷子兩旁有著高約兩公尺的牆,牆的另外一邊有一些小矮房,許多貓都會聚集在這,因此被稱為貓巷。 我不喜歡走進貓巷,總有一種時時刻刻被盯著看的感覺。於是我快步搜索,從頭走到尾走到頭,在牆上的長方形空心小洞上找到了專輯盒。專輯盒上的圖案、人臉都被刮掉了,隱隱約約看出這是一位八或九零年代女歌手的專輯。 「我回來了。」我對著厚紙箱說。 打開專輯盒後,裡面有一個夾鏈袋,裝著黃藍相間的條紋紋路膠囊,二、四、六……九顆?少了一顆。 這種他媽的小便宜也要賺。我心裡這麼想,但又能怎樣呢?總不可能想辦法回頭找他。但仔細想想,一顆要價三千的藥好像也不是小便宜。要是再讓我遇到他,我一定要跟他討回來。 我慢慢等,慢慢等到晚上。 v 那是一種圈內滿流行的藥,代號是YB,有的人支持,有的人唾棄。支持的人說YB讓他們體會到更高層級的世界、生存的意義。反對的人認為YB僅是毫無才華的廢物在用的,那些廢物只有靠著YB的迷幻效果才能產出一點點沒有意義的糞土。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即便到了現在也是一樣。我也曾參與在這場聖戰當中,雖說不上是將領,但應該也能說是小隊長吧。好漢不提當年勇,於是我就不提當年一個人跟十個人在網路上開戰的情景了。 後來YB被指出對於大腦有害,因此禁止販賣及持有,這場聖戰在此告一段落,消息出來的那個晚上,我約了幾個朋友在酒吧裡喝個爛醉,慶祝那次的勝利。 當年的小隊長叛逃了,小隊長為什麼會是小隊長呢?因為獲得的功績讓我只敢自稱小隊長。 小隊長會自卑,小隊長會因為從來沒什麼成就而不敢發表意見,小隊長只敢在各位有功績的長官底下出聲,小隊長只敢跟著別人走。 小隊長也想變大將軍,不管在哪裡都是。 YB像是一種安眠藥,但是能讓人能夠控制自我的夢境,一般效果作用於淺層睡眠階段,一旦進入深層睡眠後效果便會消失,而到醒來之前都不會再產生夢境。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放空,還有二十分鐘才到晚上十點。 為什麼我會去買YB? 為什麼我會搬到陽明山? 為什麼我想當一名作家? 我想我一輩子都想不通。 十點了。夜不深人不靜,一顆、兩顆,一口礦泉水,關燈。 v 四周的空間都是水泥灰色,毫無邊際,我站在無形的地板上環視這世界。 這裡沒有其他東西了嗎?控制夢?或許因為我沒有事先想好我要控制什麼? 至少不要是灰色。我嘗試控制這場夢。 這個世界中開始從虛無中誕生一個一個的字,像是一堆粒子從我看不見的小孔中傾湧而出,組成了一堆立體的字。 藍、橘、藍、粉、黃、紅、琥珀。 但這些字都是灰色的。 我又想了好多物品、好多人,然而出現在我眼前的永遠就只有這些字。 巨大的甜甜圈、藍色小精靈、多拉A夢、小倉由菜。生成之後就開始下上懸浮,一段時間後就自動崩塌。 我一直嘗試讓這個世界變的奇幻無比,但我的世界卻永遠枯燥乏味。 永遠、無趣、沒有變化、所以只能硬是想一些爛方法來試著改—-- 上午十一點,我一共睡了十三個小時,而且完全沒有聽到鬧鐘的呼叫。 頭暈目眩,從床上到浴室的路變成地獄模式,我搖搖晃晃的扶著牆,勉強走向浴室。 伊伊伊伊伊——,所有感官像是被放大數倍一樣,耳鳴的高頻聲如同兩根釘子,直直的插入我的耳孔深處。打開水、按下馬桶、打開窗、打開手機放著音樂,企圖將耳鳴聲蓋掉。但一切都融合在一塊,像是獨自身處於一片黑的黑洞中,周遭都是其他被吸入的物質。 我吐了幾口胃酸出來,後腦杓彷彿有人不斷地拿鈍器重擊。我趁還撐的住的時候迅速的刷了牙、洗了臉、洗了—-- 蓮蓬頭的水持續噴灑在我的臉上,還好我呈坐姿昏倒在門旁,所以水沒有讓我嗆傷。也還好我有打開窗戶,不然我可能已經被悶死在自家浴室了,而到時候我就會被驗屍、被檢驗出使用YB、會被報導會被認出沒有人會同情我。 走出浴室,感覺比剛剛好多了,至少鈍器改成拳頭了。 中午十二點,我在浴室裡了昏睡五十分鐘。我擦乾頭髮及身體,接著開始吹頭髮,頭髮越來越長了,已經到了可以紮個小馬尾的程度,吹乾頭髮的過程中,我注意到角落的厚紙箱,紙箱已經側翻在一旁,吹乾頭髮之後,我去將紙箱翻回來。 小蜘蛛已經不見了。應該是我剛剛進浴室的時候不小心踢到,但我腦中完全沒有印象。唯一的小夥伴竟然被我嚇跑了。 第一次經驗,不予置評。 v 艷陽高照,山上的寒冬比平地冷,山上的熱天也比平地熱。這是我居於臺北,從山下到山上的心得。 或許今天能去踏踏青,寫作的事情就丟到晚上。下午兩點到五點就到山中走走吧。 走到早午餐店,操作點餐機,鍋燒意麵加沙茶,豆漿一杯。這種自動店是最方便的選擇,如果想吃到現煮的食物的話。但我還是吃不慣,如果是家鄉的早餐店的話,沙茶會再多加一匙,豆漿會稍微更沙一點。我從沒在現在的臺北吃過頭髮,這當然是值得讚嘆的一件事,但這件事就像出門的時候,媽媽不再問你要去哪裡一樣,怪怪的。 取餐,用衛生紙將筷子和湯匙擦拭一遍。沙茶味果然不夠。 將餐具投入回收處,我走回住處,只是想再刷一次牙,清新的口氣讓人通體舒暢,況且我也不想帶著壞口氣進入森林,感覺不夠純淨、不夠虔誠。 對,不夠純淨——於是我又洗了一次澡,將全身上下的味道都洗掉,草本香味遍布我全身,全天然草本精華,超市看到的時候就順手拿了三罐,於是我大概有半年都是這個味道。 全身洗淨,用藥的副作用也一併沖退,回歸原本的自己。 平凡無才,枯燥乏味。 軍綠色長褲搭配靴子,合身的黑色長T,軍綠色奔尼帽一頂。不小心摔死了可能都沒人會發現。 上山吧。 其實隨著科技的進步,臺北市變得寧靜多了,好久沒聽到飆車聲了,警車及救護車的鳴笛聲也少了很多。但這不是真正的寧靜,我總是這麼覺得。城市的寧靜好像不太能讓人的身心靈真正沉靜下來,四面八方的高大建築物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不是因為它們高大,是因為它們方方正正、它們規規矩矩、它們死死沉沉,沒有任何生命力,就算活人進入裡頭也一樣,他們的生命力會被吸走,漸漸變得麻木。 所以人需要吸取生命力,所以保護區仍然健在,所以我來到山中。 一切的生命都好美,動態美,有快有慢,向上向下向各個方向,又向裡向外,順著食道進入又從肛門出來,進入土壤後又進入根部,伴隨著植物生長最後再被吃掉。 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都是公平的,分配好成為獨立生命的時間,時間一到便轉為支持其他的生命。這個循環令人感到安心,像是母親在旁睡覺時發出的打呼聲,太久沒聽到就會懷念,會不自在,會想家、想念童年。 那段在家鄉的日子。 「這裡啦!這裡有一隻!」阿瀚的呼喊聲讓我放棄正在搜索的區域。 「快點抓起來!」我邊說邊跑向他,手中帶著一個大寶特瓶,寶特瓶隨著我的跑動傳出沙沙聲。 阿瀚將蝗蟲抓起,「這隻超大隻的,而且是黃色的!」,隨後他將蝗蟲粗壯的兩隻後腿拔掉,這樣蝗蟲就不會跳走了。 「這隻一定比較強。」我看著寶特瓶內全是綠色的蝗蟲說。而蝗蟲們都失去了後腳。 我們拿了一條塑膠水管圍成一圈,黃色的水管中間有著橘色的橫條紋路,放在灼熱的柏油路上,這便是一座簡易的競技場。 黃色的蝗蟲被當成種子選手,我們認定不一樣的就是比較強,實際上他也是最強壯的一隻。 隨意抓起兩隻放入競技場中,用食指嘗試激怒它們,但牠們只是不斷逃竄,不願戰鬥。 的確,面臨恐懼的當下,不管什麼生物都習慣逃竄,但那時候的我們才不管,一心只想著,你們怎麼不打呢?快打完我就會放你走。 面對逃竄的蝗蟲們,我們降低標準,只要爬出去的就喪失資格,我們會放走它們,放回草叢當中。 因為我們只想看最強的打架。 二十分鐘過去,沒有一場戰鬥成立,我和阿瀚決定去雜貨店買冰棒來吃,我喜歡吃蘇打口味的冰棒,淺藍色的看起來很沁涼。 「蘇打冰棒十元,布丁雪糕十二元。」雜貨店的阿婆看著四四方方的電視機說。 「阿婆這邊二十二剛剛好。」我將零錢交給阿婆後,馬上轉身離去。 「弟弟啊。」阿婆叫住我。 「怎麼了?」我有點慌張地回答。 「那個蟲不要這樣抓啦,那都是生命欸。」原來阿婆注意到我手上的寶特瓶。 「我們等一下就放回去了!」阿瀚趕緊幫愣住的我回答。 阿婆搖搖頭,「你們把牠的後腳拔掉了,牠要怎麼活?」 「我們又沒有拔光。」阿瀚反駁。 「牠遇到天敵的時候已經跳不走了,只有被抓的份了。」阿婆將零錢收進抽屜。 「對不起,我們不會了。」我對著阿婆說。 「去跟牠對不起,不要跟阿婆對不起。」阿婆拿起遙控器轉台。 「還好她沒發現,不然我要被罵了。」阿瀚搭著我的肩膀。 「被發現的話就說是我們看錯了就好。」我視線無法從蝗蟲上離開。 對於傷害蝗蟲的罪惡感已經遠大於只付十七元給阿婆的罪惡感,牠們會怎麼辦?對於危機已經沒有應對能力的牠們什麼時候會死?我是不是遲早會得到報應?各式各樣的問題充斥在我的腦中,罪惡之泉湧進大腦,淹的我喘不過氣。 「現在呢?要再找一隻跟牠打嗎?還是我們找螳螂?」阿瀚興奮的對我說,像是想出了完美企劃的員工。 「不要再讓牠打了。」我回答。 「可是牠一定很強。」阿瀚企圖搶過寶特瓶。 「我要養牠。」或許那是我一生中最堅定的時候吧? 隔天,阿瀚依舊在草叢裡找蝗蟲,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隻,是小隻的,大約只有一節手指那麼長,指尖那段。 他一如往常的將蝗蟲的後腿拔掉,但因為實在太小了,所以他拔後腿的時候,連著蝗蟲的下半身一起拔掉了,蝗蟲的血是透明的,像是淋巴液,濃稠的透明液體蔓延至他指尖,他趕緊把蝗蟲甩掉,帶著恐懼的表情到一旁的水龍頭洗手。 之後就沒有看到他在抓蟲了。 某天,回到家的時候,發現裝蝗蟲的盒子佈滿密密麻麻的黑點,拿來換取安心感的蝗蟲死了。 那天的我不知道有沒有睡著,或許做著清醒夢,或許睜開眼睛幻想在做夢。夢到什麼則是沒印象了。 v 「乘客您好,終點站已經到了,請您迅速下車,謝謝您的配合。」是熟悉的女聲,全臺北市都能聽到的聲音。 我走下公車,其實這倒是科技化不錯的一點,我不必再跟司機點個頭說謝謝。 沿著道路向前,直到蟲鳴鳥叫鑽入我耳內。 好像還要再走深一點。聽到無人機在天空飛的我心裡這麼想。抬頭一看,果然有著兩台無人機正在拍攝風景。 我繼續走了十分鐘,然後直接向右轉,朝著右邊的林中走去,我不知道我哪裡來的勇氣,但就是突然想往沒人的地方去,或許裡頭有一位靈感妖精正等著我也說不定。 寶藍色殘影從我視線的左上角劃過,修長的尾巴使牠的優雅倍增。臺灣藍鵲捕食昆蟲的身影令人著迷,牠抓起一隻昆蟲後遠遠飛去,一眨眼就不見身影了。再向前走,一幢暗紅色的建築物出現在我眼前,樣子像是幾根小柱子上共同撐起一個黑色雨傘,這裡居然會有涼亭。 這應該要是恐怖的、詭異的,但我就像恐怖片裡的主角一樣向著涼亭走。曾聽聞如果在深山中遇到了人造的東西,不要靠近比較好,因為有機率是山中的妖魔鬼怪為了吸引人累而變出來的。 我好像理解恐怖片主角的感受了,人有的時候會被想要觸碰未知的慾望牽著走,那種慾望有時候會大過於理性,會讓人想著沒事沒事,看看而已不會有事,放著不管才會出事。 再走近些,黑傘上鑲著一顆藍寶石。 是剛剛的臺灣藍鵲嗎?屋頂上有一些昆蟲的屍體,但我不知道有沒有剛剛的那隻昆蟲。看來這座涼亭是牠的糧倉。 柱子與柱子間連著石椅,除了出入口的那兩根之外。我走向前,想要踏進這詭異又迷人的領域,期待我會不會就此進入另一個世界,或許那裡有很多奇怪的事,或許我的靈感會在那不斷湧現。 啪啪啪的振翅聲搭配啾啾聲,藍鵲飛起並衝向我,警告我不要侵入牠的糧倉。 我迅速跑進涼亭,坐在石椅上。 或許牠感受到我根本對牠的糧倉沒興趣,牠又晃了幾回之後就回到屋頂上了。 這座涼亭半徑五公尺以內都沒有樹,但半徑五公尺之後就是一堆樹了,像是沒有什麼朋友一樣。但是柱子上有一些忠實的藤蔓朋友,或許這就是父母常說要交的那種朋友,死都把你抓的緊緊的,但發生在討錢方面好像就不太好了。 這座涼亭給我一種安心感,像是放在自然中的一張人體工學椅,舒適的極致。 好寧靜,這才是真正的寧靜。 來一顆?我邊想邊摸著口袋中的膠囊形突起。 v 我置身於一個競技場當中,四方圍滿了成千上萬的觀眾,他們都梳著油頭抽著雪茄。而我的對面則是一位沒有臉的男子,他穿著西裝,手裡拿著一把大斧頭。 「我們在幹嘛?」我向那位男子提問。然而他並沒有回答。 沉默一分鐘後,觀眾們開始此起彼落的要我們開始纏鬥。接著,那位無臉男便拿著斧頭衝向我。我趕緊跑了起來,並在腦中不廷想著——換地方換地方換個美好的地方! 然而根本沒有效。男子不斷的追著我,而我在奔跑的過程中才發現我也穿著西裝,難怪身體那麼緊繃。 我開始將西裝脫去,當然是邊跑邊脫。西裝被我拋向那名男子,而男子則是將西裝一斧劈開,我不禁打了寒顫。 為什麼他都不會累啊?我又為什麼會累?這不是夢嗎?況且這是我的夢,憑什麼我不能控制。 「別再跑了!孬種。」 「你能不能貢獻一下?」 「你的父母、你的上司、你的國家都在養你,你能不能爭氣一點?」 那些人像是用盡全力一般的叫喊著,喉嚨彷彿都撕破了,就只為了羞辱我。 「耖你媽的!有種你們自己下來幹!」我喊了回去。 突然,我的雙腳像是被一雙手拖住一般,我的步伐開始沉重。 無臉的男子越跑越近,在離我距離約五公尺時,他跳了起來,斧頭尖端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 吭的一聲,是斧頭敲擊地板的聲音。 我往後看,我的右腳已經噴到兩公尺外,大腿與斷腿之間以鮮血連結。 尖叫,吼叫,歡呼,掌聲。一瞬間場內充滿各種聲音,而我的耳朵也開始耳鳴,是由於痛楚而引起的耳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出,我看著那位無臉男子,望著他本該是眼睛的位置。 而他只是再次舉起斧頭。斧頭昇起,伴隨呼聲。斧頭落下,切開空氣的聲音直劈進我的耳膜。 我的左腿也斷了,而我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我也看不清周遭,因為我的眼窩處開始冒血了,血和眼淚混雜在一起,流到競技場的地板上。 他拖著斧頭緩緩走到我正上方,我看著他,他本該是嘴巴的位置開始扭曲,他像是在笑著,又像是在哭。接著他再次舉起斧頭,瞄準好我的頭部,似乎是打算將我的頭左右劈成兩半。 我閉上眼睛,已經不需要再期待什麼了。 斧頭劈開空氣引起的氣流爬到我的臉上,這是我這一生中最有感受的時刻。 啪。 v 我眼睛睜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斑駁的天花板,上面有著一些我認不出來的神獸圖案。 我的脖子處發癢,我一邊抓著,一邊想著我睡了多久?接著我拿出手機。 才一個小時?雖然只吃一顆,但藥效也太短了。果然是爛貨。但還好只有一個小時,不然我的精神可能就真的要崩潰了。 我的頭部暈了起來,我踉蹌地起身坐著,腦中想著,如果我剛剛沒有醒來的話,我會怎麼樣?但是醒來了,似乎也沒有比較好,我在這個世界就不會被砍殺嗎?而像我這種毫無價值的人,被殺了,有關係嗎? 越想,我的脖子就越癢,癢到我都快抓爛了。 突然,我看見我的右手掌上,死了一隻蜘蛛,只有七隻腳。 我的眼眶忽然間變得溫熱。好久沒有哭了。 「是你叫我起床的嗎?」 「對不起。」這一句話的對象實在太多。對蜘蛛,對父母,對社會,對世界。 我想回家。 但能夠回去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