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華岡文學獎 小說組 決審會議記錄
時間:2021年5月20日 15:00-17:00 地點:Google Meet 視訊會議 主持人:何致和 評審委員:朱宥勳、高翊峰、黃麗群 會議開始,首先報告收件情形,本屆收到39篇作品投稿,作者以文學院同學最多,其次為外語學院和新聞暨傳播學院。商學院、教育學院、藝術學院、環境設計學院亦有同學投稿。作品經過初複選後,共選出12篇作品進入決審。 三位評審各自發表整體意見與評審重點後,協商決議首輪投票不分名次,各圈選五篇,結果為: 三票作品 〈貓與貓潛行於海〉 (朱宥勳、高翊峰、黃麗群) 二票作品 〈Chaser〉 (高翊峰、黃麗群) 〈只要你願意相信〉 (朱宥勳、黃麗群) 〈我家住雨聲街〉 (朱宥勳、黃麗群) 〈下車〉 (朱宥勳、高翊峰) 〈瓶罐工廠製造所〉 (高翊峰、黃麗群) 一票作品 〈魔女〉 (朱宥勳) 〈猴子與鐵樹〉 (高翊峰) 未獲票作品不列入討論,評審針對獲得一票以上作品發表意見 【一票作品】 〈魔女〉 朱有勳: 我覺得〈魔女〉它處理的是有一點公式化的校園場景,就是頂樓的少女,最後跳樓,這種是很日本動漫的設定方式。但作者的文字其實還算乾淨,沒有受到那種翻譯式文字干擾。作者在中段的時候,開始把這個視角轉到那個目擊者被擠壓的感覺。這個想法是好的,就是在自殺的人自殺之後,其實真正恐怖不是在自殺本身,而是目擊的那個人慢慢被社會排除,老師要把你放去其他地方,然後大家也覺得你怪怪的。我覺得他的切入點是好的,這是我選它的原因。可惜的是,我覺得他都把這些東西留在一個比較抽象運轉的層次。就是老師要排擠我,可是為什麼呢?老師說那個人是魔女,這不對,但為什麼呢?他沒有用戲劇性的方式把它再往下加深,以至於到後面的時候,力道就變得很弱。最後象徵性的處決,必須要有前面的情節支撐,這個支撐沒有做出來,我覺得是這篇比較大的缺點。 再來就是說有一些些文字,我覺得有一點太直接去說了,可是一樣缺乏支撐。比說它的第一行,「不知道你是否曾有過這樣的體驗」,其實這根本不需要問。你顯然在用一種比較粗糙的方式在引起讀者的注意力。或者說,中段的時候,要把你隔離到另外一個班級的時候,作者說「背著大眾看待魔女的眼光完成我最精華的高中三年」,這裡面超多戲劇性的鋪陳都是缺乏的。為什麼你會被等同於魔女?為什麼高中是精華的三年?這裡面的預設值我可以理解,因為在日本動漫流行文化裡面,高中少女就是一個精華的人種,不需要多解釋就是精華。可是在現實世界它並不一定是這個樣子,作者並沒有寫出特別的理由。所以我覺得這是一篇想法很不錯、但技術上有點生澀的作品。 高翊峰: 我覺得這位作者可能想利用自殺來談一個屬於信仰的問題,可是這個信仰因為不夠強大,所以撐不起來,其實有點可惜。結果就變成我們比較常見的談論自殺的學生作品,就是一定會有一個人跳樓,一定會有死亡的過程,而且在這個死亡的過程中會有奇怪的排擠效應。主角在學校裡面碰到自殺事件後,結果遇到……我不能說是霸凌,但很像是一種「類霸凌」的觀看方法。我覺得小說最精彩的一段,是主角被編入魔女那一班,變成一分子的時候。可是我發現作者並沒有經營這一塊,如果經營起來,我覺得會非常好看,因為它在講一個單純的女孩變成魔女的過程。變成魔女的過程基本上是惡魔化,而那個魔化的過程不是因為自身,而是外界加諸的。我覺得這個最特別的部分,作者沒有去下功夫,蠻可惜的。 〈猴子與鐵樹〉 高翊峰: 我覺得這一篇的作者蠻怪的,可以說是這次作品中最奇怪的一篇。它基本上是一個很典型的卡夫卡式的小說,不過是一種反思考。卡夫卡是一個人變成甲蟲,但這個小說它反了過來,一開始是一個披了人皮的猴子,所以它有一個很奇怪的像魔幻寫實的方式,把自己的人皮剝了開來。我覺得這是對卡夫卡《蛻變》的反向思考,並不是把人轉化為變形物,而是主角本身就是日常之外的變形體。其實這並不新穎,因為在古典小說裡就有一個恐怖鬼怪小說《畫皮》,基本上就是類似這樣的故事。 這篇小說是講一個猴子住在人皮當中,它其實講得很奇特,讓人覺得它想講存在的問題——可能有涉及,但並沒有特別去談它。小說談的是一個人,他曾經是很有創意的,但突然間他因為某一種小說裡並沒有講清楚的原因,他失去了過去的才華,然後他拼了命去做企畫文案,最後還是失敗了。我本來以為它最後面會變成勵志小說,但最後又沒有變成勵志小說,反而變成「反勵志」的小說。因為這個人最後好像接受了自己終究只是披著人皮的猴子的這件事。所以我覺得它真的很怪,怪得有點讓人喜歡。小說其實一看就知道不成熟,比如猴子和太陽這兩個名字,作者還特別會用引號把它們框起來。小說操作的方式也不是那麼成熟,看得出來是學生的作品。可是這位同學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光感」,有他的潛力在,只是說他現在的小說技巧還沒有辦法去運作,沒辦法幫助他去運作這篇作品。 我覺得他的想像是非常棒的,只是經營得還是不夠到位。他在作品裡面給你一個世界觀,但在這個文字篇幅裡面,他並沒有把它完全做好,因為它複雜度滿高的,我覺得可能還需要兩三千至四、五千字才能把它做好。我認為作者在篇幅的拿捏上,他好像放輕了,而放輕之後就會有很多空洞,讓我沒辦法找到閱讀上的連結,只能用腦補的方式去讀它,所以有點可惜。不過我還是覺得這位年輕的寫作者很有潛力,這篇作品也蠻有意思的。 黃麗群: 我本來把這篇放在很前面,但我覺得他的問題是從「太陽」出現之後開始。其實他沒有辦法決定他要怎麼處理猴子這個象徵,我覺得他從頭到尾就是一直寫一直寫,一下這樣寫,一下那樣寫。如果真的像他一開始暗示的,他真的是一隻猴子,真的穿著人的衣服在城市裡面行走和生活,那麼我覺得他必須堅守這件事情。可是當「太陽」出現的時候,就變得有點混亂,因為「太陽」很明顯它不只是一個太陽。作者很清楚太陽是某種象徵,所以特別用用引號框起來。在這個故事裡面,「猴子」和「太陽」是一樣被圈起來的,讀到後面就會發現它很接近某種形象的象徵,或是內在狀態的象徵,有點脫離他前面的那些暗示。他前面的暗示到了後面,在我看來很像兒戲,就是說,你好像不是很會決定你到底要怎麼樣處理?到後來看起來就比較像是一個操作某些文字象徵,然後講了一個我們很常見的,一個在城市中無所適從的年輕人的事情。我同意翊峰說的,他有一個很奇怪的腔調,但我還是覺得他其實不太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也不太知道到底該怎麼做這件事。他在操縱這個象徵的時候,他一直怕把它弄擰了,沒辦法一以貫之的,用這個東西把故事講完。他真的是一隻猴子嗎?還是一個象徵意義的內在光景?不是說一定要決定,而是說,我可以看得出來他無法決定,他搞不太清楚。 朱宥勳: 大致上我同意前面兩位老師的看法,如果這個作者會看到決審記錄的話,我想給他一個小小建議:其實這種小說,通常你要做一個抉擇,就像剛剛黃麗群老師說的一樣,要不它就是個象徵隱喻,所以他不是真的猴子、真的太陽;要不你就奇幻到底,他就是那個東西,然後用那個東西幫助省思。我的直覺是,如果是後者,也許會更有魅力的一些。但如果要往後者的方向走的話,其實我覺得一個很好的參考對象,就可以去看一下高翊峰老師的《烏鴉燒》。《烏鴉燒》就是往這個方向發展走,你也不要管它合不合理,反正我就是這麼做了,這麼做下去,會有一種解決的乾脆的美感。我覺得他有點不徹底,不然他的想法其實是好的,他把好幾件可以分在不同小說裡要做的事混在一起。 【二票作品】 〈Chaser〉 高翊峰: 我讀完這篇小說,一開始覺得這是一篇在段落結構上不是那麼嚴謹的作品。作者以「我」為敘事者,先講她有一個酗酒的父親,然後再講到後來自己也酗酒,變成一個酗酒的母親,有了女兒跟兒子。就像當年她看待父親那樣,她的小孩也不喜歡她酗酒。我覺得內容有點刻板,作者對酒鬼的描述方式也有些老套,就是用兩代都酗酒來討論這件事。後來我注意到這篇作品用的英文題名,這個字其實有幾個複雜的意思,但我不確定這位同學是不是有想到這個層次。這個字基本上有追蹤的意思,在喝酒的領域裡,我們常講說「以酒醒酒」,就是喝醉後再用另一支酒來解宿醉。這個詞彙在英國跟美國的用法不太一樣。在美國一般是指「醒酒水」,基本上是淡化酒精的概念,但是還是用酒精去治療酒精。而在英國則是用更烈的酒,去追到酒精的含量。所以在英國酒吧裡點酒,你說我要「chaser」,跟在美國用這個字,吧台給你的酒會不一樣。 我不知道這位作者是否瞭解這個字有這些意涵,如果他知道,我就會覺得這篇作品很值得討論,它操作的形式是單調的,但會因為它的命名而成功。因為這個命名被運用在這個單調的故事上面,就有了兩種方向的意思。作者讓一個女兒去追父親的腳步,成為一個酗酒者,追蹤她父親原來酗酒的過程,去過她自己的人生。可能是加重式的,就是英國的那個概念,也可能是美國式的,希望自己能從酒醉中清醒。我覺得這個命題很有趣,我雖然無法判斷作者有沒有抓到這些含意,但這篇我覺得可以多一點討論。我覺得他結構還是有點鬆散,譬如說最前面這一塊,硬把它加進來的,談她父親跟她,然後就開始大量的鋪陳。還有她跟子女的互動,我覺得戲劇感過於強烈,像是電影或電視,用了影像式的敘事方法。我覺得真正的酗酒者,不一定會像這樣,而大概是會像我這樣。不過這篇作品還是有一些很不錯的地方,例如作者使用對白蠻靈活的,他可以把母女之間的對話、酗酒者和子女之間的對話寫得很生動,這部分我覺得作者其實是有掌握到的。 黃麗群: 我對這篇小說的意見主要是在結尾,不是說她不能戒酒,但是最後我看到「也是時候可以邁開步伐向前了」,就讓人覺得很……坦白說,我覺得作者處理這種原生家庭經驗的複製,其實還蠻有說服力的。然後這個作者應該是沒有戒過酒,應該是沒有喝醉過,但他可以說服我相信對於酒精的一種感受,或是醉酒後的某一種體驗。比如,他說本來以為喝醉會飄飄然,但其實它只會放大你所有經驗和記憶。這其實蠻有趣的,他很能捕捉某些很細微的經驗,所以我才會把它挑進來,可是它的結尾真的有很大的問題。我覺得他應該停在「爸爸死前都沒有戒酒」,然後句號,結束,這樣就不會讓結局變得那麼直接。 從我們看到的這些文學獎作品,我發現很多年輕創作者都會有個問題——他們對自己寫的東西太有自信了。所謂自信不是說他覺得自己寫的很好,不是那個自信,而是對於事情要怎麼發現,他們都不懷疑的。可是對我來說,小說有趣的地方,通常都是在「不疑處有疑」,這是很多小說發動的核心。但他們會把所有的事情或情感的反射,視為因果關係,有A就會有B,他們會寫成這樣。他們都非常確定說,這個人一定會戒酒,他會邁步向前。所以我真的覺得,如果作者收在「爸爸在死前都沒有戒酒」這句,那是她心裡面一閃而過的東西,因為從前面的對話我們已經知道她要戒酒,對話中已說過她想要重新生活。可是在最後一瞬間,她離開病房的那個時間,她腦子裡閃過的是她爸爸一輩子沒有戒成功酒,我覺得這樣就會讓這個小說變得更好。 朱宥勳: 這篇小說應該把前面那一大段拆散再重組,從十三歲那年開始寫就可以了,因為那是故事啟動的起始。如果這樣改的話,我覺得最大的一個問題就解決了。這篇小說給我的感覺就是,你為什麼要拉拉雜雜扯這麼多人進來?因為你真正要說的只有父親,可是你把整家人都交待完了。這種寫法就好像把全家人都拍了一遍,但我後來發現,這裡面有一半的人用不到,這是我覺得它在結構上比較鬆散的地方。不過,我也確實覺得它有一些還算是很有說服力的細節和場景,然後包括某一些對話的情緒轉折,我覺得也都是流暢的,雖然不是說非常好。為什麼你在寫對白的時候,會比你在敘述的時候好看很多?這個我覺得是很奇妙一個狀態。最後在病房裡的那段對話寫得非常好,可是回到敘述的時候就掉下去了,實在很可惜。 〈只要你願意相信〉 朱宥勳: 首先我覺得標題有點可惜,這次的作品的題目大都下得不錯,唯獨這篇差了一點。內文比標題強很多,開場的時候,光是那個小朋友的日記,我就覺得滿驚豔的。這個作者是會寫的,他很會捕捉童言童語,而且很成功的利用這種天真敘事者的威力,他可以若無其事講出一些可怕的話,光是這個開場就很不錯。接下來,我覺得他選擇了一個不錯的角度,你明明寫的是一個家庭事件的震撼,而且還是很可怕的,你的繼父、媽媽的老公死掉了,而且死於非命,老少配的結果,死相看起來還蠻悽慘的。這是一個超重大事件,可是你把視角一直放在小朋友跟其他小朋友相處的過程,然後透過很瑣碎的小學生玩來玩去的過程把它揭露出來。我很喜歡這個想法,你把最深重的隱藏起來,每一個段落好像都輕飄飄的,可是後面的情緒又非常強大。而且他還有很多很聰明的想法,比如說,後面小朋友一直在講說,爸爸用的宗教,跟媽媽的老公,用的宗教是不一樣的?那這樣的話到底我死後會見到誰呢?他們會相見嗎?我覺得,這個就是一個很聰明的思考方式,有抓到小朋友的天真,然後去戳破社會體制的一個……不能說虛偽,而是成人自己建構的一大堆安慰自己的方式,在他看起來都有一點奇妙。成人安置世界的方式對他來說都有點不合邏輯,有點怪怪的,可是他又可以理解,為什麼媽媽要這麼做。所以我覺得這些想法都不錯。 然後結尾也是結得蠻好的。不能說很神,但是完全沒有失誤,這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加上前面又有一些很亮的場景,比如說寫作文的時候,兩個人吵架吵一吵,然後黑黑說他喜歡另外一個人,結果苡歆就哭了。這個哭有很多可能的解讀空間。一部分可能是苡歆搞不好是喜歡你的,所以被觸動了。一個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按到一個開關,它跟家裡的事情連起來結果就開始爆哭,然後再進到作文簿上。這些很生活上的場景跟情緒的轉折點,我覺得都非常厲害,所以我很喜歡這一篇。只是不知道標題為什麼會這樣,就算用小朋友的名字做為小說標題,或是用「螞蟻」為標題,都會好很多。 黃麗群: 學生文學獎看多了,我通常會有個習慣,在看稿的的時候會做一件事情:我會在算我什麼時候會找到那個訊號,讓我知道說「這個人是可以寫的」。通常很多作品從頭到尾都不會出現那個訊號,可是像這一篇,我看它前面第一段日記的時候,那個訊號就已經出現了,而且非常明確。我覺得這位同學應該天生知道怎麼寫小說,知道怎麼去使用最正確或精確的語言,並且很知道麼樣從側面去包圍。比如說,開場第一句話就是讓繼父掛掉,可是你看,到了第一頁的後面,作者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你知道這個為什麼是個好人?他說,「這個時候魏叔叔早就削好鳳梨跟蘋果叫苡歆下樓吃水果」,一句話就把她和繼父的關係、他們這個重組家庭的狀態跟關係,還有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都講清楚了。作者很聰明的用迂迴的方式去包圍這件事情,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天生就蠻會寫小說的人。這篇作品沒有什麼問題,除了題目,其他都我很喜歡。 高翊峰: 我覺得這篇作品和我們先前討論過的作品類似,它也有結構上的問題。基本上我大致同意麗群和宥勳的看法,但也因為這樣,我想我應該要給這位作者一些不同的建議,所以我想丟出一個不同的看法。 首先我看見他用日記的形式切入,他雖然用童言童語,但基本上是完全不寫實的童言童語,這位作者也沒有打算要寫實,童言童語只是他寫小說的一個技巧,他想用這個方式來去調度他想要講的故事。基本上這是成功的,而且或許是這篇小說最成功的地方。我發現它的結構感跟〈Chaser〉類似,一開始都會給讀者一個預設的準備,都會丟出一個很奇怪的訊息,讓讀者感覺到作者其實有件事想說。我覺得寫小說的人,在寫作的時候試著把某個東西丟出來,這應該是寫小說最重要的一件事,也就是報信的動作。作者想對世界報一個信號,我覺得這篇小說有做到這件事。 但有個地方它又跟我們先前談的〈猴子跟鐵樹〉很像,原因就是在於,他其實對於他想要報信的那個東西,我覺得他其實不一定能全盤掌握。他在談小說的那些事情,最重要的發展其實是一場喪禮,但他對喪禮的著墨並沒有特別多。他用了很多周邊的人,圍繞幾個小孩,用這些小孩來談大家看到的世界。可是我覺得他其實應該是有一個東西是小孩子最大的相信,因為它的篇名就叫做「只要你願意相信」,這樣一來,「螞蟻」這兩個字就很有意思。我本來還想,這篇小說的題名如果叫「螞蟻」會更契合,因為小孩子的談話就像螞蟻在囁語一樣,說話很小聲。他其實也呈現出各種小孩子的「小聲感」,這是作者操作最成功之處。 可是,我也覺得作品也有一種輻射的感覺,我一直想要進入到那個小孩子觀看兩個家庭跟死亡這些事情的時候,會突然之間被同學拉走,突然之間被其他的東西拉住,讓我一直沒辦法在情感上很清楚的聚焦,這是這篇小說一個小小可惜的地方。因為這篇小說的結尾算是相當成功的,以一篇學生的作品來說,他能以童言而非童語的結尾,處理到這種程度。那個小孩,他的情感破口,突然之間被一個奇怪東西打中了,他就不斷地哭不斷地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件事情才是他真正要談的唯一的事情,所以這篇小說的體量太龐大了,如果他能很堅持在一場喪禮裡面去完成,一開始的日記其實就是談那場喪禮,如果他可以把很多週邊的東西都剔除掉的話,它會成為非常非常厲害的三、四千字的小說,會非常非常強。 〈我家住雨聲街〉 黃麗群: 我很少在校園文學獎的作品中,看到像這種光是靠物質跟場景的細節就可以把整個小說撐起來的作品,真的很少看到。這篇小說其實根本沒有講什麼,可是它好飽滿,我非常喜歡它的飽滿的、細緻的,而且不是廢話的場景的建立。光是從那個場景,你會發現說,你可能進到一個空間,進到一個小說的美的空間裡面,其實不一定要帶著某一種旅遊式的起承轉合或導覽什麼的,不一定是要那樣子的。光是在那個空間裡面去……被那個空間的細節包圍,就已經構成了某一種審美的經驗。我覺得他寫的,我非喜歡,我說不上來。我覺得他好會處理物質的細節,我很少看到學生文學獎有這麼能夠處理物質細節的作品。但你說他講的是什麼事?其實真的沒什麼,是年少時光的……那種……像浮世一般的事情,我說不上來。 朱宥勳: 我看這一篇作品的時候,有一種在看某種類型的歐洲電影的感覺,就是情節少鏡頭慢,大家在一楝房子和庭院裡走過來走過去,類似……侯麥嗎?的那種節奏感。我必須說,以我個人來說,不見得那麼喜歡這種風格,但我會承認這其實並不好寫,真的不好寫。我不確定作者是故意如此,還是他的性格剛剛好就適合這樣的處理。但如果要講比較大的缺點,可能也就是在這個方面。他完全仗著他的鏡頭很飽很滿的關係,所以他不太去推動他的情境和情節,都不說清楚。就東丟一下,西丟一下,以致於很奇特的事情是,當他在最後的結局給了一個比較稍微有戲劇性的一個點,反而我讓有點出戲。因為你前面不是這樣寫的,前面是沒有戲劇性的,可是最後卻拉回戲劇性的處理,我覺得這是比較大的缺點。但整的來說,我覺得能夠這樣若無其事的撐六千多個字,真的很了不起,這是我選它的原因。但真的要說的話,我覺得它比較像是某種很長很長的散文,這不是缺點,只是說他的寫法不是那麼標準。 高翊峰: 我在挑選作品的時候,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在選擇的標準裡,設定一個「虛構企圖心」的項目?剛才麗群和宥勳已替這位作者和作品做了完善的詮釋,基本上他就是用一些材料把整個世界觀建構起來,讓我想到陳淑瑤或袁哲生〈送行〉之類的作品。它基本上是一個典型的「無事」的小說,而我覺得「無事」的小說真的很難寫。困難之處不在於它使用了多少材料,這篇小說第一階段我沒有選它,可能是因為我覺他在那個材料的篩選上面,我認為過多了。它真的是個沒事的作品,而它其實可以更加篩選它的材料,讓那個沒事的輕盈感更漂亮一些。有一個地方是我過不去的,就是它的結尾,因為他一開始用了將近六千字的篇幅,來告訴我他要做一個「無事」的小說,打算就這樣子,可是突然之間它又有事了。就小說的結尾來講,它可能遠遠不如〈只要你願意相信〉那個小女孩強而有力的結尾。這篇作品大概成功了百分之九十八,最後面的失誤卻非常嚴重,它會讓我前面六千多字的閱讀突然斷線。因為這篇小說是用生活日常去堆砌,展現日常情感的流動,我覺得這個是最棒的,但最後卻突然出現一個好像八點檔的ending,讓我突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還是蠻願意支持這篇作品,一個年輕的寫作者,願意用一定程度的技術,很細很細緻地去經營他想要講的事情,即使那件事其實沒什麼事。 〈下車〉 朱宥勳: 這一篇我看完之後覺得很驚訝,看得出來作品很生澀,可是他只要一進到對話的時候他就活了起來。它的場景也超級簡單,老實說,他只是寫一台公車上面發生的事情。它的主角設定為戲劇系,在我看來這個寫法,你說作者是戲劇系的人我也相信,他好像就會快樂地去寫那個兩個人之間各懷意圖,在那邊前進後退像跳雙人舞一樣。整個作品最大亮點就是——我很少看對白看到這麼快樂。當我碰到不是很好的句子跟文字的時候,我會飆車,這篇作品敘述的部分,就讓我一直瘋狂飆車,我覺得問題一大堆。但是進到對白的時候,我全部都安靜下來。每一段對白都有一個情境發生,兩個人的關係都有一點微妙的變化。雖然整體來看,會發現他講的情節是超級通俗劇的,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可是他把那個沒有什麼特別故事的、小人物的情節跟應對進退,都處理都很漂亮。這篇作品就只有這個亮點,但這個亮點我很喜歡,所以願意支持它。 高翊峰: 我想大力支持這位作者,因為相較剛剛那篇〈我家住雨聲街〉,它剛好是另外一種不同範例。如果〈我家住雨聲街〉是一篇沒事的小說,那麼這篇就是一個有小事的小說。這篇小說基本上在講述一件小事,一個跟舊情人的偶然重逢,在那短短的送她過站的時間裡面,在那個封閉的車體裡面,發生了很多小事情。這樣子的小說,要嘛就是極度的安靜,要嘛就是極度的喧鬧,不然它會很無聊。因為作者選擇了喧鬧,它就出現了一場所謂過份戲劇感的場景,讓我想到瑞蒙・卡佛的那些篇幅比較短的短篇小說,同樣是透過一些對話,然後快速的翻轉。 我覺得這位小說作者已經完全證明了一件事,就是他寫的對話,可能是這批作品中最高明的一個。因為你看他每一次煞車也好,乘客叫他專心開車也好,每一個小轉折之間,他的對話都精準控制在他跟她的舊情人之間的,不管是猜測她還愛不愛他,或者去推測他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事,這所有的揣測都被濃縮在一個很短的小事件裡面。就是突然之間我的舊情人上了我開的公車,那這一段我打算怎麼樣?包含他拿出來的花,拿出來的帽子,所有的小物件……我覺得他也是一位素材處理的能手,因為他篇幅很短,應該只有五千字吧?但在這五千字裡他埋進非常多很小的東西。它跟〈我家住雨聲街〉不太一樣的地方,是最後面他沒有失手,他寫到最後面的時候,他還是把這個公車司機的某一種個人的主觀特質彰顯出來。其實我還真的蠻喜歡這篇,例如說「下車」這兩個字就下得非常好,因為明明是個上車的事件,他取名叫「下車」,原因就是最後結尾時的那個狀態。我覺得他在操作這些小事情上面,這個作者有剪裁出一個我認為非常漂亮的長度,這是一種功夫。若我們從短篇小說的剪裁這件事來看,我覺得〈我家住雨聲街〉有一點拖住,但是〈下車〉是乾脆俐落地不把它寫長。他的敘事能力確實像宥勳講的有點問題,但我就是不寫長,就可以減少我的缺點,突顯我的優點。我覺得這件事情是一個成熟的寫作者應該會去思考的,而這位作者讓我有這種感覺,所以想盡可能多支持他一點。 黃麗群: 我可以直接講我對這篇小說最不愉快的點嗎?當然可能是我誤會啦,這樣講好像有點地圖砲。就是說,剛剛兩位講的關於技術上這些事情,我其實都同意,當然我覺得他有些還是太刻意了,就是整個小說有一種強烈的舞臺感,他們講的對話雖然很有趣,但對我來講會有點格格不入。它的敘事是敘述性,是非常寫實又樸實的,可是當它進入到對話的時候,好像就變成了外一個世界。 作者鋪陳了一個很寫實很日常生活的場景,但是在這裡面,所有人都像在演戲一樣疏化。對我來說,我覺得這是一個問題。如果他的敘事能夠跟上,如果他敘事的詩意或是那種舞臺感,跟人物對話的頻道再接近一點的話,我覺得就會很不一樣。現在這篇小說對我來講是它拆成兩個部份,一個部份是極為傳統的寫實主義的,非常日常、非常電視劇式的事情,但是他的對話是那種劇院式的對話。 第二個我不喜歡的原因,當然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覺得這篇小說建立在這個男的一看到舊情人上車,腦子的第一個想像,以及所有事情都圍繞著一件事情:她還愛我嗎?我覺得,經歷過這麼多時間,然後他在意的居然只是這女的還愛不愛他?好像一旦愛過他之後,這個女生就會一直愛著他。當然他最後給了自己反嘲的結尾,可是那個反嘲其實是帶著詰難的。意思是說妳要交男朋友不早跟我講,讓我在公車上跟妳講了這麼多。坦白說,我沒有感覺到情意,這裡面沒有情意,我感覺到的是執念,是一種包裝成情意的執念,包裝在玫瑰花裡的執念,而且是非常男性的。我並不是要說你一定要寫了什麼符合條件的方式,但是我感覺到這裡面有一個,對我觀看這些寫小說的人的一個本質上的問題,就是我說過的,你有沒有去自我懷疑?你有沒有自我懷疑我現在的這些思路,我現在寫的這些東西是不是都可以這麼的像一個舞臺上設計的,該在哪裡講哪一個對白,就一定得講出來,它沒有什麼自我懷疑的空間。 當有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在它的敘事跟對白部份的頻道落差太大,而那個落差,如果你是在一個非常、非常日常的空間裡面的話,其實需要更多篇幅去醞釀,去醞釀兩個可能很久沒有見面的情人,他們之間如何一點一點慢慢的進展。但作者沒有這樣做,女主角一上來兩人很快就談起重要的對話。如果說他在敘事的部分能夠適當的控制,就不會讓我覺得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的神秘劇場。我這部分的質疑,主要還是出自技術上的問題,因為他的技術沒辦法說服,就會導致後面的那些內在的東西曝露的很明顯。我必須說,我最討厭的一種感覺是,如果每個舊情人跟你重逢,你第一件事都是想著妳還愛不愛我,那這個人真的是有夠XX。 〈瓶罐工廠製造所〉 高翊峰: 這篇小說在這次的作品中,我覺得它的文字是最有詩意的一篇。這位作者在文字上已練成那種古典的、文學感很強的,或說文青感很強的作品。說文青感不恰當,還是用文學感好了,它比較具有現代性的文學感,作者會經營文字的細緻度,也會經營文字的美感,我覺得這是這篇小說表現得相當不錯的地方。 我猜這位作者應該是個男生,一開始我很喜歡他講的和H去了一個瓶罐工廠發生的事情、他跟不同女友之間的看法,以及H經歷過的一些事。但再來呢,就突然切到了一個我比較不喜歡的地方,就是突然有一個小小獸的出現,突然之間進到另外一個城市的世界。這是有特殊象徵嗎?還是想要隱喻什麼事物?我覺得他在操作上,後半部好像是有點硬拉出來的。我之所以選了這篇,是基於他在整體操作上還是具有一定程度的,但是它的結尾,相對來說是有一點可惜。最後面突然把時間直接跳開了,突然跳到隔月跟比賽前一天。他最後兩段把小說的時空感直接跳置,這是我覺得比較不容易接受的地方。 黃麗群: 我和翊峰一樣,覺得這篇小說的文字是這次決審作品中最好的一篇,我蠻喜歡這位作者文字中的詩意。他的文學腔調很清楚,我覺得這點還算OK,因為那個腔調還蠻柔軟自然的,有一種符合他要講的這個故事的詩意。作者沒有太拿腔作調,詩意是很自然的,而且是這是這批作品中,不管是文字或詩質的展現都比較充份的一篇。不過我不是只因為他的文字才選它的,我認為風格跟敘事口吻也是蠻重要的事情,這位作者有找到他展現的方式,雖然可能是我們很熟悉的一種文藝或文學的腔調,但我還是可以接受。 朱宥勳: 對我來說,這可能是比較大的問題,我覺得還是太過文藝了一些。比如說「妳也還沒——挑起我認知愛情,到疑惑……」,或者是「我憶起妳也是這麼戳醒我」。對我來說,我會覺得那你就直接開始講吧,你就直接說啊。比如「我想我該歡然迎向她賜與的疼痛」,這句話就很討厭,可以直接刪掉。當然他的文字大部分時候是OK的,只是會在某些關鍵的時刻突然間催油門,火候拿捏要進要退還不是很穩,有時候只需要一句,但他會多說。作者的文字沒問題,就是火候不穩,有時會太用力有時太輕。他大多數時刻的腔調是OK的,如果抓著這個穩穩的腔調走那就還好。然後中後段,剛剛翊峰老師提到那個奇幻場景那裡,我覺得就是一個分叉點。要嘛就做到滿,你就乾脆一進工廠就讓它開始跑,讓這種東西出來,讓我覺得這就是這篇小說的氛圍,要嘛就是不要來。可是它後面只放了大概一千多字,就會非常尷尬。怎麼突然拉了一個奇幻的設定進來?這個奇幻是象徵嗎?還是在小說意義上真的發生?其實都不是很清楚,也來不及展開它就結束,這是比較尷尬的地方。然後還有一個小問題,這問題很小,但我很困惑:「瓶罐工廠製造所」是什麼東西?它是製造工廠的地方嗎?應該是「瓶罐工廠」或「瓶罐製造所」就可以了。這是一個小事情,但顯示了作者控制力不夠的地方,他好像會忘記說,欸這裡好像有些細部的突起物應該要把它修掉一下,所以我才沒有選這一篇。 〈貓與貓潛行於海〉 高翊峰: 這篇大家都有選,所以在共通的理解認知的意義上,它應該是相對於其他篇來說比較成熟的一篇。我們都給了他一定程度的支持,但會不會是每個人心目中的首獎,可能不一定。我確實覺得它是相對成熟的,我也蠻喜歡這篇作品,它在我心目中大概就是第一、第二名。 這樣的一篇作品,我先講它操作的方式。首先,我覺得它的文字,就像剛剛麗群提到的,就是說,他想要講一個有一點跟愛有關的故事,所以他爬梳的文字有一定程度的抒情感。另一件事情就是,他有沒有講出什麼事情?其實有,它是講一個在某個宿舍裡面,碰到了一個很奇妙的女人,跟他發生的種種情愛、性過程的一個小時。它有沒有特殊的一些象徵?有,他其實有貓。再來是它的小說題名,用「貓與貓潛行於海」,其實談的也是這種好像蟻族或汎學生族群落腳住宿的這種集合式住宅裡面,人跟人之間的一種,好像就算住隔壁也不一定能夠彼此掌握對方的關係。我覺得就像潛水一樣,你好像在大海深處,雖然看不到東西,但其實那是非常廣闊的。他從命名開始到講述故事,一定程度都合格了,所以我覺得它是這次作品中相對成熟的。 但是,作者在切結構的時候,可能在結構的過程中有一點點跳接。就是說,他並沒有為每一個時序,比如說一個現在的時序,或者是一個岔出去的時序,去做每一次轉身時候的一些細緻調校。他沒有特別調校它,他就是兩個符號把它隔開,就這樣跳過去了。不過它有一個地方有吸引到我,他彷彿在寫一個不是真正的愛情,但是又可以留住的,一個新的情感的起點。我覺得這件事情他有掌握到,有點像是宮崎駿的作品,像《海潮之聲》這樣淡淡的、很清淡的故事。 當然這篇作品不太清淡,因為它基本上涉及到了一種性的交換和身體的探索,這是比較複雜的部分。但我覺得他處理得很好,作者把所有東西都淡化了。比如他把「性」淡化了,把那種不可思議的慾望淡化了,但是他寫得非常抒情。我覺得蠻好看的,還有他把貓的那個部分串連的方式,我也覺得挺好的。有一小段他甚至會跟貓說話,我覺得這是一種「惡質感」,有點像松本大洋的那種漫畫。松本每次都會把角色人物畫得有點怪,它其實是意味著一種奇特的惡質感,但在惡質感裡面又有一種高度的抒情性,我覺得這兩件事情基本上是同時成立的。對我來講,這篇小說基本上有捕捉到這個主角、敘事者這個年紀,他在那樣子的一個集合的、像海一樣的地方,透過貓做為一種象徵或一種隱喻,產出來的一種青春的距離感。這是這篇小說很吸引我的地方,所以我給它很高的評價。 黃麗群: 翊峰剛講的我都同意,我只是覺得它的結尾有一點失敗。前面的那種淡,在那種學生宿舍裡面,或說它應該不是學生宿舍,而是學校學區附近的合租那種頂樓加蓋的房子,然後就碰到一個女生,然後這個女生顯然是跟她男友同居,但是他還是就是……我覺得前面的那種淡,有點失憶的,半夢半醒的失憶,我覺得是還不錯的。但是到後來,他在解決這個小說的一切的時候,他解決的方式是好像很有企圖、很清醒的又去認識新來的訪客。我覺得這樣很突兀,跟先前我們講過的問題很像,它有那種塊狀的斷裂,就是前面的東西是這這麼淡,這麼非常優雅的把那種……那種性或曖昧的事情,處理得很乾淨、很優雅,然後還有貓。可是,他最後的結束方式是「這次起點掌握在我手上」,這個塊狀斷裂真的太斷裂了。不過整的說來,這也是一篇我覺得文字很不錯,很有自己風格的一篇作品。 朱宥勳: 我覺得這篇小說整體技術都很好,以這次來說,它可能每個項目都做到水準以上。最大的缺點,我也覺得是結局,除了轉換太奇特之外,我不知道兩位評審,大家應該大致上都認同吧?其實那個敘事者認識那個女生,跟男友同居的那個女生,是有被家暴對吧?應該是用貓的傷來替代。所以我覺得這是前半部很特別的一個地方,就是說,當你發現對方家暴,而你跟對方有某種的身體或情感上的連結的時候,會很容易落入一個我要拯救,或者我要去處理這個問題的狀況,可是他其實是一直把這件事擱置。這個選擇我覺得很有趣,就是你會讓我有一個緊張感:這個要解決嗎?好像沒有解決,那到底是怎樣?這個張力我覺得很好,可是,反而就是因為這樣,最後的結局才會讓我驚訝。前面鋪了一個這麼大的場景,為什麼對方突然現在又可以,好像可以放掉那個男友立刻跑過來找你?如果你先前有一個這樣的家暴場景,然後搬家了,好像被控制又並沒有…… 黃麗群: 最後不是那個他吧?最後是一個新的房客。我的理解是新的房客,是完全新的人物。 高翊峰: 是新的。我想再多替這篇作品解釋一下。我覺得就是因為它前面的,我其實非常非常喜歡他處理家暴的那一塊,暴力的那一塊,他處理起來非常的淡,而且甚至不把這件事情當成是自己,那個敘事者我,他心裡面最在意的東西。就是因為這樣,他看到了那個暴力的可能性,但他把它淡化了,也就是因為這樣,我同意剛剛麗群講的,它的結尾可能有一點問題。說實在的,我想過要如何為這樣子的角色做一個結尾。我覺得它有一種奇怪的出戲感,我甚至會這樣覺得,就是說,他又準備再來一次新的性愛冒險。它有可能是這樣,就是之前我是被掌控的,但我這次學會了,所以我重新「抓交替」。他其實有這個企圖,這個企圖是因為,那個不能養貓的公寓,他最後面養了貓。所以我覺得這件事他是成功的。成功就是說,我覺得這個人,我讀的時候其實有點恐怖的感覺,我覺得連續殺人犯應該就是長這樣。他讓我覺得,他就是那種下一個女孩可能會被他幹掉、可能被他分屍之類的。他再往那恐怖一點點的方向去走,就會變成是美國殺人魔那種樣子,非常的浪漫,但它也是一個殺人者。我覺得他有這種感覺。 黃麗群: 我讀的時候,我有一個感覺,或說我有一個很奇怪的直覺,我覺得這個敘事者可能是女生喔? 朱宥動: 我也覺得應該是女生。 黃麗群: 我覺得這就是為什麼,她沒有辦法處理那個家暴問題。女生的腦子不會跳出一個是我要拯救他的念頭。 朱宥勳: 我的重點不是在拯救,我的意思,就算這樣,你也應該給個交待。 黃麗群: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現在要講的東西是說,我同意宥勳剛才講的擱置的問題,那確實是個很大的問題,但是你不一定要拯救。我覺得全部都歸在於說,它的結局到底要怎麼處理?也就是說,你最起碼要在擱置的最後,稍微讓我們去瞭解一下你的立場。稍微就好,不用很明確。 高翊峰: 我覺得這個小說有處理這個立場,在第六頁的地方,這點我有看到。他不是說那個女生要離開之前,還有跟他問說要不要陪她一起去找黑貓嗎?女生有微笑的跟他講說不用,妳就好好待著吧。我是看到這一句的時候,就覺得這個作者很厲害。就是說,他知道去處理那個擱置的方法。因為在前面的時候,我覺得我們應該都可以理解,暴力是在那裡。但是這一個敘事者的那個女生,被打的那個角色,他其實已經提出一個訊號給這個男生了,就是說,你就好好待著吧。所以他就是已經是為這個男生後面的不離開,不處理,或者是迎接新的可能性這些事情,給出了答案。我是覺得他用一個蠻巧妙的方式,給出了這個答案。所以我才會說這位作者還蠻成熟的,就能夠處理到這裡來,這是不容易的。 黃麗群: 我可以理解他給了這個訊號,可是我還是會覺得最後「掌握了起點」不行。它前面是一種有點頽唐的、有點散漫的、有點被夢幻推著走的那種東西,當然它還是有塊狀的斷裂,但這不妨礙它還是一篇很不錯的作品。 所有獲票作品討論完畢。評審決議第一輪有獲得票數作品全部保留,進入第二輪投票。三位評審每人挑選五篇作品給分,最高最高5分,最低1分。結果依得分高低排序如下: 〈只要你願意相信〉12分 (朱宥勳 5分、高翊峰 2分、黃麗群5分) 〈貓與貓潛行於海〉12分 (朱宥勳 4分、高翊峰 5分、黃麗群3分) 〈我家住雨聲街〉9分 (朱宥勳 2分、高翊峰 3分、黃麗群4分) 〈下車〉7分 (朱宥勳 3分、高翊峰 4分) 〈Chaser〉2分 (朱宥勳 1分、黃麗群1分) 〈瓶罐工廠製造所〉2分 (黃麗群2分) 〈猴子與鐵樹〉1分 (高翊峰 1分) 票選結果〈只要你願意相信〉與〈貓與貓潛行於海〉同分,〈Chaser〉與〈瓶罐工廠製造所〉同分,經三位評審協商,決定由〈只要你願意相信〉獲得第一名,〈貓與貓潛行於海〉獲得第二名,〈我家住雨聲街〉為第三名。〈下車〉與〈Chaser〉並列佳作。會議圓滿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