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華岡文學獎 散文組 佳 作
爸爸的女人們 文藝二 朱韋倫 從小我住在一個頂樓加蓋,打開門外邊幾乎是儲水槽的地方。我不理解,我為什麼只能跟著爸爸和那些不知道哪來的女人相伯母看不下去才將我接回照顧。大伯總說「你爸就是個賭鬼還愛騙人,你跟你爸一樣」,大伯母不管在做些什麼事情,總是會跳出大聲斥責他,但那些傷害早就已經造成。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情緒,於是選擇笑著面對所有人,因為我心想只要我笑著,就不會有人可憐我。 爸爸帶著一個妖嬈的女人回到家裡,他一回來躺在我身旁,全身都是濃濃的菸酒臭味。他帶回來的女人就坐在客廳裡不知道在做些什麼。這個女人,看起來非常時髦,身上穿著豹紋夾克、緊身牛仔褲,還有個黑色墨鏡掛在頭髮上。我沒看過她出門上班過,她在家裡滑著手機,無聊時看電視邊吃著早就過期已久的蝦味先。她將窗簾拉起讓我午睡,坐在床幾滑手機,手機亮度把她臉上的油照得反光,像是女鬼一樣。我看到就哭,她開始不再陪我睡午覺,每當這個時刻到來時,她會拉上窗簾、關上門,躲去廁所然後又跑到客廳,我在房間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爸爸回來了,他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我在做什麼,明明是我午睡的時間,當他打開門時,在床上跳來跳去的我,一瞬間立刻窩在棉被裡,他轉身給跟在身旁的女人一把掌,疼得女人大哭。他們開始吵架,我縮在被子裡,陽光毒辣,棉被裡裹著一股濃濃的汗臭味和熱氣,但我不敢掀開。女人哭得歇斯底里、爸爸到處砸東西,最後我聽到外面的木門被重重的關上,我透過小小的縫看著爸爸,他一手將那破舊的門扯下,向外走去,隨後就是幾聲響亮的巴掌聲。之後我再也沒看過那個妖嬈美麗的她了。 又來了一個女人,這次他看起來非常溫柔,講話也輕聲細語。她會煮很豐盛、美味的晚餐,還會像其他家長一樣牽著我帶我進學校,我以為這輩子不會體驗到。某天。我提早從學校離開,我在超場上中暑被送到健康中心,高燒不退,那溫柔的女人將我接走。爸爸回到家急迫地找我,我只是在房間貼著退熱貼,坐在床上看電視,他扯著女人的頭髮打開門,然後狠狠的抽了女人的臉,憤怒的斥責她。沒多久,我也沒再看到那個會做菜」、溫柔的女人。我開始思索是我的問題才讓那些她們離開嗎?但其實並非⋯⋯ 逐漸長大的我,從電視上和各種書籍上看到許多家庭裡可怕的事,才慢慢意識到其實並非我造成的,是另有他人。 爸爸有個朋友,他身材稍胖留著一戳鬍子,他們會一起喝酒,在儲水槽旁的牆邊抽菸。他推薦爸爸玩一款遊戲,這個遊戲光彩四射,裡面的小遊戲多得數不清,可以拉霸、可以打牌又能釣魚。趁他們離開家中我從主機旁找到「星城」這個遊戲光碟,上面全是賭博的小遊戲,爸爸似乎憑藉著新手運賺到錢,從此他越來越少去工地上班,到最後根本沒去,整天在家賭博。 某次冬天,他又不知從哪帶回來的女人回來,動動嘴讓那女人打掃。我看著一個又一個得知他真面目的女人離開,這些可憐的女人離開前都會和他大吵一架,每次吵架,我都蹲在家中小小的角落,可能因為聲音驚嚇抑或著感受到他們的情緒,我會摀住耳朵然後默默地哭著。 這天又來了一個可憐的女人,她看上去有點豐腴和嚴厲,她是在個性上極為好勝的人,但對於我卻很溫柔。看慣這麼多女人來來去去,這回我不會再信任她,我不會再與她有情感聯繫,反正最後總是會離開。 她對我就像以往的女人一樣,一樣溫柔、一樣友善,試圖讓我放下心中築起的高牆。隨著相處越久,漸漸地我開始會不自覺得接受她。一開始,她很開心,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比以往更在乎我,各種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更加關注。 好景不常,長相英俊、刻苦工作的單親爸爸,他的好人設開始崩塌,他對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開始在她面前抽菸,隨後讓我去超商買「星城」的遊戲光碟,最後光明正大的開始賭博,這一套下來不過半年。那個女人默默的接受了這一切,她開始晚回家,他也是獨留我一人在家中,沒有飯也沒有錢,從沙發縫中硬是用指甲夾出幾枚十塊錢,跑到超商買了御飯糰,這才稍微解決肚子餓的問題。他們開始吵架,為了這間事情開始吵架,他對女人說出了一套女孝經,以往的女人會默默地閉嘴,承受這個不合理的規章和情感勒索,她不一樣,她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爸爸也就乖乖地閉嘴了。 本以為這就是他得結局,他們兩個的好勝心,從那刻開始逐漸萌芽,他們會開始找小事情開始吵,家裡為什麼不打掃?為什麼鞋子都不放好?為什麼不看小孩子的功課?吵著吵著又莫名的和好了,甚至比之前更相愛了。我不懂是我錯過了什麼,但我猜女人總是喜歡帥哥的甜言蜜語,爸爸的一套招式下來,或許把這名女強人給折服了吧。 或許,他找到對付女人的辦法。我夜晚睡覺總是聽到爸爸與她要錢,他們吵著,我嘗試睡著這似乎成了比賽。從爸爸的語氣上他可不是低聲下氣要求女人給錢,隔著牆聽著不斷重複的「給我錢」「我不要」,最後女人為了讓他閉嘴總是說好,這場誰先睡得比拼也正是結束。 爸爸從不出門工作,單純在家擺福神躺著般的姿勢、靠著賭博賺來的錢,當作是他工作的證據。女人坐在飯桌上瞪著他,開始不在給他錢,爸爸一氣之下開始摔滑鼠、摔鍵盤,她看起來是被嚇傻了,我卻早就習以為常,她拿出錢包放在餐桌上,就看著她進房間默默傳來啜泣聲,那時電視還播著「家有喜事」呢⋯⋯ 爸爸之後要錢已經不會再用甜言蜜語來換取,相反地用惡毒的言語、恐怖的姿態來威迫女人給錢。女人為了滿足他無止盡的金錢慾望,將她白手起家買來的公寓給賣掉,迫使我們要搬去更便宜的地方生活。 換了地方也就意味著我被換了間學校,某天,我被叫去輔導中心,那邊站著我的班導,還有一位穿著米白色碎花裙、戴著眼鏡看起來和藹的姊姊以及兩名警察,首先,我先得知我今天不用回家,後來得知,那位爸爸在車上吸毒被發現卻逃走,他們不斷地誘導我那名爸爸可能的去處,以及是否看過吸毒的用具,正當我傻傻笑著不知如何是好時,神色慌張的女人恰好出現在門口將我帶走。 她一路上埋怨著,車速飆到了近乎一百公里。到了家裡,她靠在陽台上抽著煙看著外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過,我似乎知道這個劇本的後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開始不再接受女人的好意,那名爸爸也遲遲不回家,她打電話打累了就交給我,一聲聲「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謝謝。」似乎讓她更憔悴,她臉上的皺紋比以往更多、黑眼圈不之到深了幾倍,垃圾桶裡的香煙盒都疊滿蓋子都蓋不下去。 她開始埋怨我,埋怨著為何當初要將我接回來同住,為何當初要為了爸爸賣掉了公寓。或許是我與那位遣逃得爸爸長得太相像吧,他從埋怨變成了謾罵又到了污辱。 漸漸地,我不在跟她說話、不再對他展現出任何情緒,我被她的言詞傷害的好徹底,我無法呼吸,於是我逃出了家,離開了那個讓我窒息的空間。我就躲在離家不遠的公園廁所裡,一早,我被她的嘶吼給驚醒,我躲在草堆後看著她一身睡衣、批頭散髮的像瘋子般左右看著,時不時大吼我的名字讓我給「滾」出來。 警察局開始重視了我的一切,讓我與女人分開,坐上返回伯母家的警車上,隔著車窗她死死盯著我,彷彿要將我連同對爸爸的怒氣將我撕碎,她不甘的大吼「憑什麼我要承受這一切?!」。或許,我心中對這個可憐的女人還有一絲留戀吧,在警車上我覺得她特別的可憐,相比之前我所見到的女人離去時還可憐。 時隔多年,我得知了那些女人目前的生活。她們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日子過得還不錯,我甚至有寫信給他們。她們在信中最後一段都寫著「還好我提早離開了,你要加油⋯⋯」,而那個豐腴的女人,沒有回信,我心中有種失落感,我曾再次將心打開,卻再次被狠狠關上。 |